識字班雖然一開始是為女工開的，但後來招收學生，並不設任何限制，甚至有好幾例母親和小女兒一起讀初級班的例子。只有一條：入學時需得登記姓名地址。

當然了，德納第家那對姐妹登記的地址那裏並沒有找到人。

出於謹慎，柯洛娜扮成了男裝才去那個地址打探。她假裝是替人跑腿，嚷嚷著要找兩個女孩子追還她們偷走的物品。住在那兒的大媽叉著腰站在門外，破口大罵。

“誰偷了你的東西找誰去，少往我這兒賴！……丟了東西連偷兒都找不對人，活該偷你！……那兩個尖嘴猴腮的小丫頭在外頭幹了什麽，和我有啥子關系！……沒聽說過房東還要管這些破爛事的，自己又不是沒爹沒媽，叫她們爹媽管教去！”

柯洛娜與她假裝吵了一架，吵不過對方，落荒而逃。但從這場吵鬧中她獲知了不少消息：在這兒住著的的確有兩個叫愛潘妮和阿茲瑪的小姑娘，年齡也是一樣的，但她們的父母卻並不姓德納第，而是叫做容德雷特。據那房東所說，那家人窮得家徒四壁，也不像是有什麽正經營生的樣子。就在上一周，他們交不出房租，她便將這一家趕出去了。至於他們之後去了哪兒？那她可就一無所知了。

柯洛娜裝作沮喪的模樣，在街上走著，慢慢地考量這些事。

要在巴黎憑借這點信息找人，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如果她真要下決心花費巨大的力氣，像卡頓當年找她的母親和芳汀時那樣找人，或許也能找到，但她不禁要仔細考慮：是否真有這個必要？得知德納第一家過得不好，她也就放心了。當然，能把他們送進監獄那就更好，可是比起讓他們受懲罰，她更關心的是：他們會不會想要報覆？

和底層的窮人接觸多了，她也略微知道一些藏在巴黎的暗影中的那些黑暗勾當。她的了解非常有限，但足夠使她懂得一個道理：有些危險的亡命之徒是什麽都敢幹、也什麽都幹得出來的。她毫不懷疑德納第家的人品：他們顯然沒有分毫的道德和良知。她也不懷疑，他們能夠比她自己更快、更深入地結交罪犯和混混。而且，德納第家也有充分的報覆動機。倘若她大張旗鼓地尋人，會不會被他們先知道消息，會不會反倒叫他們反過來察知她的消息？

這其中的關鍵就在一點：德納第家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們，並且已經有了報覆的念頭。如果家人已經面臨危險，那當然是先下手反擊更好些。但如果他們並不知道她和珂賽特是一家人，只想著騙點識字班的補助就溜，那她為了芳汀和珂賽特的安全，寧可選擇息事寧人。

此外……倘若她真的能順利把德納第夫婦送進監獄。那兩個女孩子，她們的命運又會如何呢？

柯洛娜對她們並無好感，畢竟她們也曾經是欺侮珂賽特的幫兇。可是那時畢竟她們還小，做錯了些事情，也不需要付出那樣大的代價來償還。她太知道女性的命運可以悲慘到怎樣的地步，不希望自己親手締造兩個悲劇的人生。

她心裏想著這些事情，走過了兩條街，忽然一拐彎，進了旁邊一家小酒館，很快又從後門出來，靜悄悄地隱在門邊。不一會兒，後門的門縫悄悄打開一線，一個小腦袋露出來，剛一張望，就被人拎著後領子提了起來。

“你跟著我做什麽？”柯洛娜壓低了聲音問他。

拎起來了，她才發現這孩子比她預料的還要輕、還要小，看起來不超過五歲。他發出一聲叫嚷，在她手裏像一只小野狗一樣用力掙動起來。“誰跟著你了！”他嚷道，“這路這麽寬，走的人這麽多，憑什麽說我跟著你！”

“如果你沒跟著我，那就是說，我們剛好同路走了這麽遠，每個拐彎都一模一樣？這可真是巧了，不知道你要去哪兒？”

小男孩眼珠一轉，還真答了上來：“我去大市場那兒！”

去大市場還當真可以走這條路。柯洛娜追問：“去大市場幹什麽？”

“我去甜蜜蜂面包房買面包！”

甜蜜蜂面包房是大市場附近頗有名氣的一家面包房，離這兒還很近，頂多半條馬路。但看這孩子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，他怎麽也不像是能買得起面包的樣子。這是個小小的試探。柯洛娜佯作不覺，平靜地點了點頭：“那還真的巧了，我也要去那裏買面包。”

小男孩僵了一下。

“一起去嗎？”柯洛娜問，松開了手，但那孩子一沾地，立刻一溜煙地跑了老遠。見她不追，他回過頭來沖她作了個鬼臉。“我改主意啦！你自己去吧！”他喊道，而後跑走了。

但他並未跑遠。他躲在路口悄悄窺看，看見自己跟蹤的那個瘦弱青年當真去了一趟甜蜜蜂面包房，從口袋裏掏出幾個錢幣，跟老板交談一陣，而後拎著一袋面包從市場的另一端離開了。

既然已經被發現，伽弗洛什沒敢繼續跟上去。他躲了一陣，確信青年徹底離開了，忍不住跑到面包房前面去，隔著櫥窗看裏面的面包。新出爐面包的香甜氣味對於饑餓的小孩子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，明明知道自己買不起，伽弗洛什還是忍不住每天到這裏轉幾圈，直到被老板趕走。

“餵，那個小鬼。”面包房的老板如往常那樣叫他。但這次不是呵斥他離開，老板從櫃臺下方拿出一個紙袋子丟給他，伽弗洛什敏捷地接住。“剛才一個顧客買給你的。”

伽弗洛什懷疑地盯著他。哪有人會幹這種蠢事？但手裏的袋子確實熱乎乎的，散發著面包的香氣，他迅速地低頭瞟了一眼，看見一大塊白面包躺在裏面，塊頭足夠他吃上一天。

“是誰？”他問。

“剛才一個穿著褐色長大衣，戴著寬檐帽的年輕人，藍眼睛。”老板說，描述的正是他剛剛跟蹤的那個人，“他說，請你吃面包。”

伽弗洛什瞪著他，又低頭瞪著那塊面包。他忽然把那個紙袋子緊緊護在懷裏，轉頭飛一般地跑開了。一直跑到一處無人的地方，他才打開那個袋子，用黑乎乎的手抓起面包，急切地咬了一大口。

面包已經放了一會，不像剛出爐時那麽燙了，但仍舊熱得伽弗洛什含著滿口的面包吸了一口氣。內部夾心的黃油已經融化，彌漫在唇舌之間，是他從未嘗過的美味，好吃得令人無法想象。他一邊嘶嘶吸氣一邊狼吞虎咽，把那塊面包一氣吃了大半，連手上粘的面包屑都舔得幹幹凈凈，然後把剩下的小心包好，藏進拖過膝蓋的外衣裏面。

是個蠢人，他想，但也是個好人。

五六歲孩子的世界觀是非常簡單的，缺乏教育的孩子就更是如此。伽弗洛什想了想，決定不把有人調查她們的事情告訴兩個姐姐。

他們從來沒管過我的死活。他想，我幹嘛要去管他們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其實伽弗洛什現在六歲（同人二設版本），但因為在街上流浪，營養不良，看起來顯小，所以柯洛娜覺得他沒過五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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